文/殷满仓
做梦也想象不到，大树进城让儿时梦寐以求的柿子树俨然成了大大小小城市公园或者高档社区的风景树。深秋时节，每每看到柿树上灯笼般的柿子挂满枝头。冬日里，看到因为柿子无人采摘或被鸟啄，或自然落地后的柿子把在枝头摇荡，心中总会生发莫名的欢喜或莫名的怜惜，就有种近前采摘的冲动。每当这时，就会想起儿时为了能得到几枚柿子把费尽心思，想要设法搞到自己手里，或赢到手里的场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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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子把，学名柿子蒂，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孩子自创的自娱自乐的玩艺之一，绝对的城里孩子，以及而今年轻人无法想象，匪夷所思的事情。
故乡在渭北卤泊滩，盐碱地，村里没有一棵柿子树，因此，一年到头想吃几个柿子是件非常奢侈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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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子因为品种不同，柿子把也会有区别。普通的柿子把是平的，有核的四棱柿子的把是方的，尖顶柿子把是瓯状的。别看柿子把这小小的区别，在物质困乏的特殊年代，对于我们这些根本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孩子来说，不亚于敌我双方交战时轻重武器的差异。如果把普通的柿子把比着步枪，那么，方形的柿子把就是机枪，而瓯状的柿子把就是重机枪，甚或小钢炮了。方形的柿子把个大，正面有棱，厚实。而瓯状的柿子把除了厚实，最为小伙伴们津津乐道的是，它像极了一个个微型倒扣着的锅盖或者小山丘。如果说方形柿子把是小伙伴们玩艺中的上品，那么，瓯状的柿子把就是玩艺里的珍品，极品，是战胜对手的秘密武器。
四年级那年，秋季开学的那天，一个西安城有亲戚的小伙伴手里有了好多的柿子把。下课后，他施舍一般给和他要好的同学每人几枚，坐在地上你来我往地开始战斗。这场景让我好生羡慕嫉妒，从那天始，我也梦想着能够拥有几枚属于自己的玩艺。
那时的家里穷，轻易吃不到柿子。为了实现拥有柿子把的梦想，我突发奇想，集市肯定会有人吃柿子，对，去集市上捡拾被人丢掉的柿子把。
是个周末，天刚大亮，我就徒步去了去了五里外的集市，直等到太阳正午，才等来一个卖柿子的小贩。哪知，好不容易等来的几个买家，根本没有在集市上吃柿子的意思，眼神便随着买柿子的人离开一次次地拉远。
太阳西斜时，一男一女两个背挎包的人从公共汽车上下来，直接走向卖柿子的小贩。捡拾，过秤。二人竟然蹲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开始吃柿子，这是件极为煎熬之事。我蹲在十多米外的另一棵树荫下，一边假装若无其事地玩一种“狼吃娃”的游戏，一边用眼睛不时瞟他们一眼。临潼火晶柿子红里透亮，皮薄如纸。只见二人分别用左手捏住柿子把，右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掐开一个小口，双指轻轻一旋，一个完整红鲜的珍馐便出现在眼前。我的心骤然狂跳，一边偷偷地咽着口水，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瞟着他们，生怕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抢了我等待大半天即将收获的成果。终于，二人起身离开，我不管不顾地飞奔过去，疯狂地捡拾他们扔下的柿子把。一枚，两枚，三枚，五枚，八枚，乖乖，竟然十五枚之多。
我一路小跑回家，猴急地找来一块瓦片，再从扫帚上折几根竹签，迫不及待地坐到大槐树下，把战果从衣兜里掏出来。我左手拿瓦片，右手捏柿子把，认真地打磨柿子把底部，再小心翼翼地打磨毛边。等十五枚柿子把全部打磨完毕，我万分谨慎地用竹签捅开中间的孔洞。约摸一个小时，大功告成。把做好的柿子把放窗台晒上三两天，玩艺就会干透，变得坚硬。
俗话说，腰里有铜，方敢胡行。终于拥有属于自己的柿子把了，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地在小伙伴跟前炫耀了。
我开始底气十足地找小伙伴较量。接下来的几天里，无论课间休息，还是放学以后，割草间隙，我都会约上小伙伴，随时找一方平地，大家或蹲或坐在地上，展开一场又一场的厮杀。
打柿子把是技术活。开始战斗了，屏住呼吸，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一个柿子把，轻轻抬起手臂，待手臂抬升到一定高度，然后对准对方放在地上的柿子把，恰到好处地掼将下去。打柿子把有技巧，不能从顶端直落直砸下去，往下投掷时劲头要拿捏到位，要打敌方柿子把的边沿，这样才有可能把对方的玩艺打的翻过来。对方也要如此反击。就这样，你一下，我一下，你来我往，周围观战着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一旦哪方赢了，或者哪方输的过于遗憾，便会引来一阵的大呼小叫。
不出一个礼拜，我当初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因为，数次战斗后我手中的十五枚装备全成了对方的囊中之物，我输在了装备上。十五个柿子把全是普通的，而对手的装备多是方形的或瓯形的。
全军覆没那天，闷闷不乐地回家闷头大睡。难受劲过去后，我暗下决心，一定要拥有自己的重装备，把输掉的尊严赢回来。
是个礼拜六的下午，我割草回家，一眼就瞅见院里有一篮子青里泛红的柿子。没等父亲反应过来，我迫不及待地抓起一个四棱柿子就咬。哎呀呀，仅仅一瞬，就感觉牙齿不属于自己，舌头涩得根本无法搅动。母亲见状，赶忙舀来一瓢凉水让我漱口，根本不起作用，嘴里的涩粘根本吐不干净。奶奶笑骂，孬孙，馋成啥了？柿子没熟，发涩，吃不得，得用温水揽了，脱了涩才能吃。
看着满篮子的柿子吃不成，我开始往下抠柿子把，母亲打我的手。听说我要积攒柿子把当玩艺，她半是心疼半是嗔怪，说，晚上就把柿子揽了。
时间过的真慢。天终于黑了，喝过汤了，月亮爬上来了。母亲把洗过的柿子倒进大铁锅，再给锅里倒上清水，刚好能淹埋柿子。母亲开始用麦秸在灶下点火，待锅里的水到四十度左右，母亲用手试试，说水温正好，遂盖上锅盖吩咐我们睡觉。鸡叫二遍时，隐约听见母亲起来给锅底添柴，天麻亮时，我一骨碌爬起来，没顾上用凉水洗脸，就直奔灶房，急急地揭开锅盖。但见昨日青涩的柿子已变得深红，猴急地拿出一个，未及擦一下，就贪婪地咬下一口，脆甜脆甜。那天上学，书包里装了十个。一路上自己吃着，也给同行的好伙伴吃着，不过，必须把吃剩的方形柿子把还我。
那天的课堂上我心不在焉，思想老跑神，那是一直惦念着家里的那锅脱涩的柿子，能吃上人间美味享口福倒是其次，重要的是，我将收获上百枚的柿子把，而且是上品的柿子把。
我像打了鸡血，生活充满了无限乐趣。放学回来，头等大事就是磨柿子把。半个月后，我俨然成了小伙伴里的大将军，成了拥有上百枚上品装备的富翁。
我身后有了一批羡慕眼红的跟屁虫，课间休息，放学路上，田间割草，我们都会随时随地会找一块平地，撅着屁股疯玩一阵。
柿子把一天天多了起来，我用细绳穿将起来，做成颈链模样，每每挂在脖子上炫耀。往往一场恶战下来，又会赢来更多的柿子把。在小伙伴们的羡慕惊讶嫉妒的神色中，我的项链越来越重，竟然有三百多枚柿子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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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物质生活极大丰富，柿子早已不是什么稀罕水果，柿子把更是无人问津。孩子们的玩艺日新月异，花样翻新，千奇百怪，令人眼花缭乱。早年土的掉渣的柿子把玩艺早被越来越讲究的父母摒弃，遁入尘埃。
柿子把，特殊年代渭北农村孩子自娱自乐妙趣横生的玩艺。柿子把，早已远去的乡愁，再也回到孩子们生活中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呜呼，何时在能找回那份天真的童趣，无忧无虑的童年？看来，只有在梦中了吧。
【2024年3月10日写于西安金玉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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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3-11 21:19:03
